導 讀

　　2013年8月，陜西富平縣曝出一起轟動全國的“產科醫生販賣嬰兒”特大案，犯罪嫌疑人富平縣婦幼保健醫院婦產科副主任張淑俠被渭南市中級法院依法判處死緩。但直到2016年，渭南市臨渭區民政局才貼出一紙公告，讓民眾認領三年前追回的21名被拐幼童。

　　“張淑俠被抓了以后我就去公安登記了（孩子失蹤），但公安沒來過我家一回，后來鄉上還不讓我說這事了，說是抹黑。”60歲的楊秋棉氣憤地跟“北京時間”說，“三年前就找回來這么多孩子，為什么不通知家長？”

　　2013年8月，陜西渭南下轄的富平縣曝出一起轟動全國的“產科醫生販賣嬰兒”特大案。富平縣婦幼保健醫院婦產科副主任張淑俠被渭南市中級法院認定：實施拐賣兒童犯罪6起，拐賣嬰兒7人（其中1名嬰兒死亡），判處死緩。

　　但直到2016年國慶節前，渭南市臨渭區民政局才貼出一紙公告，讓民眾認領三年前追回的21名被拐幼童。

　　渭南市臨渭區民政局發出的關于拐賣兒童的認領公告

　　2016年9月27日，渭南市臨渭區民政局發出關于拐賣兒童的認領公告。但這個公告隨后遭到了刪除。

　　三年后冒出21名解救兒童

　　楊秋棉，陜西省渭南市富平縣薛鎮村人。三年來，她時常想，“悔不該當初啊”，自己的孫女可能再也找不回來了。

　　2016年9月27日，一則公告讓楊秋棉心頭一顫。

　　渭南市政府在官網上發出公告：2013年8月29日、9月3日，富平縣“7.20”特大拐賣兒童案專案組偵察員在河南省滑縣四間房鄉將被拐兒童賀延帥、于奧達、王睿祺等21人解救，并寄養在渭南市兒童福利院至今。自該公告發布之日起60日內，望其親生父母持有關證件到富平縣公安局認領，逾期不認領，有關部門將進行依法安置。

　　“聽村里人說找回了一批孩子。我趕緊上手機新聞里看了，都是3—8歲的，跟我孫女年齡不相符。”希望的火花很快就消逝，楊秋棉重返絕望。

　　但旋即，楊秋棉感到憤怒，“三年前就找到了孩子，為什么不通知家長呢？”

　　由于公告中提到的“7.20”特大拐賣兒童案專案組實際是辦理張淑俠案的專案組，這讓“張淑俠賣嬰案”重回人們的視野。

　　“現在想起來，孫女被抱走的時候還好好的，頭發烏黑。兒媳婦不舍得孩子，我拉住她，跟她說要聽姨的話，孩子養不活。”談起三年前的“賣嬰案”，楊秋棉不斷地嘆氣。

　　2006年，她的兒媳婦在富平縣婦幼保健院生產。因早產了一個月，孫女只有3斤8兩，吃不進去奶，放在醫院的保溫箱里。

　　楊秋棉和張淑俠是高中同學，孩子出生第五天，張淑俠找到她說，這個女嬰發育不全，救活她要花很多錢，即便是救得活，將來可能也要有后遺癥。在張淑俠的勸說下，楊家同意把孩子交給她“處理”。

　　孩子被“處理”掉后，楊秋棉家的日子開始變得不順遂。

　　兒媳婦心里怨婆婆，認為是她不舍得給孫女花錢治病，才舍棄了孩子，兩人見面就有沖突。因為兒媳婦在西安戶縣打工，不經常回老家，婆媳關系才能維持下來。

　　10年過去了，兒子羅榮和妻子沒有再生孩子。

　　“兒媳婦有了心理陰影，老懷疑自己身體有病，或者我兒子有病，老是花錢看病，不敢懷孕。”楊秋棉說，有一次懷上了，兒媳害怕又跟第一個孩子一樣（有病），自己去引產了，她非常痛心。

　　2013年，同村的來國峰以跳樓方式要求富平縣婦幼保健院告知兒子的下落，此后引出了該院產科副主任張淑俠賣嬰案。楊秋棉此時方知，自己的孫女可能也是被張淑俠賣了。

　　2013年8月5日，陜西富平縣婦幼保健院，董珊珊懷抱失而復得的孩子淚流滿面/資料照片

　　跳樓引出“販嬰”大案

　　來國峰沒想到，他跳樓不但找回了自己的兒子，還揭開了一個黑幕的蓋子。2017年1月4日，來國峰向“北京時間”回憶起這起驚天大案的緣起。

　　三年前的7月16日，前妻董珊珊在富平縣婦幼保健院產下一男嬰。

　　張淑俠是父親來天祥的小學同學，她三次走出產房告知家屬，孩子媽媽是乙肝“小三陽”，又有梅毒，孩子也感染了性病。而且，新生兒還有尿道下裂畸形。

　　“醫生說生殖器官和常人不同，是人妖。”來國峰全家都懵了，董珊珊懷孕期間在該院做過五次產檢，在縣人民醫院也做過檢查，從來沒有查出過有這些疾病。

　　“這個孩子難以成活，應該放棄。”來國峰和他的父母慌了神，雖然很難過，最后還是答應把孩子交給張淑俠“處理”。

　　來國峰在病歷嬰兒記錄單“特別記錄”欄內填寫“要求放棄小孩”的意見，并由來天祥付給張淑俠100元，讓“把小孩埋好”。

　　來家一個從事網編工作的表哥知道后，對此產生了懷疑。“孩子出生后見到過嗎？”“孩子的尸體在哪兒？雖然被埋了，也應該可以看得到啊！”

　　來家人這才找到張淑俠要求“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但張不予理睬。一再追問下，她告訴來家，孩子被埋在醫院后的小樹林里。來家人當即去挖，卻沒有找到孩子的尸體。

　　“我們之前報警，派出所根本不理我們，我要跳樓了，他們才重視了。”來國峰告訴“北京時間”，當年7月19日，走投無路之下，他爬上了婦幼保健院樓頂，要跳樓。

　　介入調查的警員以為這是一場普通的醫療事故或糾紛。但隨著調查的深入，事情的發展遠遠超過想象，這竟是一宗婦產科醫生內外勾結販賣新生兒的大案。

　　經過富平警方偵查，來國峰的孩子并未患病，出生當晚就被張淑俠以2.16萬元的價格賣掉。

　　孩子找回來了，但來國峰與董珊珊早就因“梅毒”相互猜忌，最終離婚。

　　張淑俠被抓后，很多她以前接生過、被她以新生兒患有傳染性疾病和先天畸形等為由建議放棄、并委托張淑俠進行處置的村民，紛紛對此產生了懷疑，到富平縣警方報案。

　　根據媒體報道，截至當年8月8日，富平警方就接到群眾報案55起，其中涉及張淑俠的達26起，警方已立案5起。

　　富平縣警方調查發現：張淑俠的確涉多起販賣嬰兒案，獲救找回的嬰兒均是健康嬰兒，沒有疾病，也無身體殘疾。

　　據公開信息顯示，2013年12月30日，渭南市中級法院開庭審理醫生張淑俠拐賣嬰兒案。渭南市檢察院指控，張淑俠分別于2011年11月至2013年7月，拐賣7名兒童，并致其中1名嬰兒死亡，張淑俠從中獲利數千元至數萬元不等。

　　販嬰女醫生張淑俠受審/資料照片

　　2014年1月14日，張淑俠被渭南中院以拐賣兒童罪一審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根據庭審信息，2013年8月至9月，有4名嬰兒被公安機關解救，送還其家人。

　　官方為遮丑“隱瞞”事實

　　“2013年明明解救回來4名嬰兒，現在又告訴大家還有21個孩子？”楊秋棉對“北京時間”說，找孩子還能相信政府么？

　　“北京時間”查詢發現，2015年9月華商報在報道“全國打拐解救兒童尋親公告平臺”上線時提到，“該平臺首次公布的信息中，21名陜西地區的被解救孩子均為“富平販嬰案”的解救兒童。”

　　此外，三年來官方并未發過正式公告。

　　更讓人不滿的是，渭南市和富平縣的民眾發現，就連這個姍姍來遲的公告，數日后也遭到了刪除。

　　為什么富平和渭南官方都對此事遮遮掩掩？

　　“害怕當地出丑的心態在作怪，當地政府想等到風波平息了，才讓孩子們找爸爸媽媽。”渭南市一位公務人員向“北京時間”道出個中緣由。

　　這名一直關注事態發展的知情者透露，販嬰案發生后，陜西省委、省政府主要負責人多次批示，并由省長婁勤儉主持召開專題會議，要求依法打擊犯罪，依紀追究責任，并“主動接受媒體和社會監督，及時公開案件查處情況”。

　　“但當地也使了很多花招，應付省領導要求。”該知情者透露，為了減小社會影響，首先是拆案，把張淑俠單獨提出來審判，無論是犯“事業單位人員失職罪”的其四名同事，還是與其一起販嬰的“產業鏈”上的數名同案犯，都沒有與其并案處理。

　　其二，統一口徑，不主動發布信息。據2013年8月14日《法治周末》報道，該報記者前往富平縣采訪，該縣公安局政工科人員稱“采訪販嬰案相關內容必須外宣辦同意”，縣外宣辦主任程奇則稱販嬰案的宣傳報道要降溫，“言下之意，勸記者也不要采訪了”。

　　此前，富平縣公安局曾表示要開新聞發布會，但最終一場也沒開。

　　第三，刻意低調。“警方找回21個孩子是悄悄送到福利院的，就怕讓媒體知道，越炒越熱，無法收場。”該知情人士稱。

　　華東政法大學刑事訴訟法教師劉紅教授認為，從渭南民政部門發布的解救信息來看，張淑俠可能涉及漏罪，需要追究。

　　“富平警方應該發布更為明確的信息，以使公眾知道，這21個嬰兒，是否有全部或者部分是張淑俠販賣的。”劉紅告訴“北京時間”，如果張淑俠被確認跟這些孩子的販賣有關，那么司法機關要重新進行量刑。

　　“北京時間”就此事詢問富平縣警方，1月6日，警方負責人回復：刑警大隊稱孩子解救回來以后就交到了市民政部門，他們再沒有管這些事，別的信息無法再提供。

　　渭南市兒童福利院院長高玉宏則告訴“北京時間”，自己只管這些孩子們的生活起居，讓他們“吃得美，睡得美”，對于其它信息則不便提供。

　　“北京時間”在當地政府網站至今未找到任何相關解釋。但通過搜索發現，在販嬰案中被免職的富平縣副縣長李雷平，已于2015年7月出任渭南市信訪局副局長。

　　北京時間原創 古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