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歲的母親去過無數次縣城，而10月20日上午，她進城卻與往常不同，過去是買東西、走親戚，這次是去開表彰會，是去領獎。母親受邀參加“延津縣第三屆道德模范表彰大會”，她被評為“助人為樂模范”稱號，是十來個獲獎中年齡最大的一個，母親獲獎，恁知道為啥?

　　范孟廣丨文、圖

　　得知母親獲獎，我打電話給她，母親才稀罕地說：上午開嘞會，下午可都知道了，怪快!她的七個子女分別在廣州、濮陽、北京和新鄉、平頂山，她的孩子都知道了，她就認為是傳遍全國了。

　　母親說：網上就是快。全縣表揚十來個人，就數我年齡最大，都是拉著我跟我說話嘞，可光榮!母親覺得很自豪，而我只是呵呵地笑。

　　母親善于接受新事物，雖然年近八十，但思想比六十歲的人還新。

　　她不管到哪里，隨身三件寶：一是日歷本，記日子;二是硬紙片鉛筆頭，看電視字幕、報紙不認識的字記到紙片上，問身邊的兒孫;三是影集禮冊，沒事看看分散在多個地方的子孫照片，看看有禮尚往來的街坊，誰家有了紅白喜事，不忘還禮。

　　母親沒有上過學，但現在基本能讀報看書了。她還十分關注中國釣魚島和南海問題，堅決反對臺獨。她的原則是：臺灣跟咱都是一個祖宗，弟兄倆分鍋吃飯中，可不能改姓。

　　母親手巧、熱心，年輕時候會鉸衣服、鞋子，還會剪紙繡花，誰家孩子多，少衣沒穿，就把舊衣服洗凈燙平，做成棉褲棉襖棉鞋送給人家過冬。村里人經常有人拿著布料、鞋樣來讓母親剪，還讓做好，家里的縫紉機跟公用的一樣，以至于耽誤了自家的活。

　　父親很有意見，后來把縫紉機給拆了。因為父親是一位中醫，也是四鄉八村給人義務看病奔波，連家都不能經常回。家里孩子多，都在上學，家里家外全靠母親一人，而母親白天下地干活掙工分、晚上給人做衣服，父親怕母親太操勞。

　　那時候，還沒有做生意意識，父母干的都是公益好事，要是擱現在，父親開診所，母親開裁縫，肯定能發財。父親到了六十多歲，果真去新鄉市開了間診所，生意很快紅火起來，現在子承父業，弟弟擴大規模，已經發展成社區醫院了。

　　那個時候，家家戶戶都窮，但畢竟父親是醫生，給人看好病人家總是提封點心、一手巾兜雞蛋來感謝，似乎生活還活泛點。有家姓劉的鄰居上有八十多歲的生病母親，下有幾個兒子，他為了給娘看病，向我母親借了三百多塊錢。

　　那時，一個勞動日才兩毛錢，一天不歇干一個月才六塊錢，一個棒勞力干一年收入不到七十塊錢，可見三百塊錢在當時是多大的一筆巨款。因此，他幾年也沒還上錢。

　　有年，母親準備在南院蓋房給二哥娶媳婦兒，荒蕪的院子里有幾十棵雜樹需要刨。他聽說后，就找到母親，說幫助把院子里的樹刨了，就當還債了。母親笑著答應了，當他把樹刨完，母親送到他家三百五十塊錢，他堅決不要，母親說，你們家老少都等著花錢，等以后手頭活泛了再還，不著急。

　　父親知道了，跟母親吵了一架，說幫助人沒見過這樣幫助的，雇個人也就二百塊錢。母親說，看看他家的日子，咋好意思不給人家錢呢。倒好像母親欠了他家的錢。

　　后來，沒多久，這家老人去世，唯一女兒出嫁，過了幾年因為兩口子生氣，一時想不開，喝藥自盡，大兒子外出打工幾年老板不給錢，兩手烏黑麻花，一身破衣回家，又氣又急腦出血殘疾，媳婦出走，連個孩子也沒有，他家的日子更難了。

　　母親也從來不提錢的事兒，早把他家的債務免除了。像這樣的事情，母親背著兒女們不知道干了多少。

　　前幾年回家，大姨在我家住，給我說：有多余的錢該給你媽點就給點兒，她經常沒錢花。一位鄰居大嫂見我回家，站在我院子里攤著兩手對母親說：以后年紀大了，兒女都會掙錢，別節省，該吃吃該喝喝，冬天連煤球都不舍得用，恁冷。

　　我覺得這是說給我聽的，是替母親打抱不平，估計其他姊妹回家這位大嫂也會來說。但我很納悶，即使一人平均給一百，一個月也有幾百塊錢，零花錢肯定夠了，何況還不止這些，母親手頭怎么老沒錢呢?

　　有次，我和我姐就問母親，給你的錢都干啥了?母親支支吾吾，說，街坊禮多，很多都隨禮了。但以后成千、數百塊錢給她，她的生活依然顯得很拮據，俺們姊妹幾個非常不理解，通過電話交流，得出的結論是：她把錢都借給人家了，借出去就不要了，給母親再多錢，也不夠她花。

　　直到去年春節回家，她當著兒女的面宣布，要把通往村小學的路修成水泥路，問清了，得兩萬多塊錢，她攢夠了。理由是，下雨下雪天，娃娃們都是一腳泥，兩鞋水，連褲腿都濕了，又濕又冷，咋學習?

　　俺們都明白了，這位給公家繳了一輩子公糧，一沒養老金，二沒公費醫療，三沒任何收入，全靠子女給點零花錢養老的耄耋老人，平時除了街坊親戚禮尚往來，幾年省吃儉用積攢下自己的零花錢，是要給村小學修路。

　　俺的老娘，為了積攢這兩萬塊錢，你在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讓你的兒女背了多少不孝的黑鍋?你現在可是沒有一個孫子孫女在村小學上學了。

　　如今，村小學的水泥路修好了，雨天不再泥濘，雪天也不會溜滑。娃娃們在她修的水泥路上背著書包來來往往上學去，鞋子干干凈凈，身上整整齊齊，孩子們快樂，她心里高興......

　　作者簡介范孟廣，筆名植梅先生，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石化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石化中原油田作家協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