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8-05 07:07:00 來源:新聞晨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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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要向違建宣戰(zhàn)，來我們村看看吧，這里有全上海最嚴重、最夸張的違建，共有幾十幢別墅，都是私人建的，為了建別墅，他們砍了樹，還毀了田。”這是孫建（化名）向晨報夏令熱線爆料時講的第一句話。
孫建所說的地方位于崇明縣新河鎮(zhèn)新光村，幾年前，這里的鄉(xiāng)野林間建起一幢幢豪華的小木樓，因藏在茂林中，被居民稱為“林莊”。由于周邊樹林被鐵絲網分片圍了起來，“林莊”也成了“絕對”的私人領地。
記者發(fā)現，“林莊”業(yè)主敢在此大興土木，憑的僅僅是一份“林地認養(yǎng)協(xié)議”。同時，這些建在農耕地上的“林莊”，并未獲取任何審批手續(xù)，且3年前就被相關部門定性為“非法占地”，要求拆除。然而，3年過去了，“林莊”數量不但沒少，還在不斷增加。
樹林全被鐵絲網圈隔起來
孫建是崇明縣新河鎮(zhèn)新光村人。跟許多崇明的年輕輩一樣，幾年前，他選擇到外地打拼，除過年過節(jié)，平時難得回老家一趟。在孫建的記憶里，老家村莊除了農田就是樹林、果園，村旁還有一條河—北橫引河。“那時跟村里同齡人一起，在樹林抓抓鳥，摘摘果，下河抓抓魚”，確實留下了許多美好的童年回憶，但是，“現在這里全變了”。
上個月，孫建回到老家，發(fā)現村子周圍的環(huán)境發(fā)生巨變。“樹林全被鐵絲網分隔圍了起來，別墅蓋在密林深處，靠近河邊，走在路上如果不是特別留意，根本發(fā)現不了里面的天地。”
在孫建的想法中，如果是開發(fā)商將村里附近的地進行開發(fā)建別墅，那應該是統(tǒng)一規(guī)劃，但奇怪的是，這些別墅的建造各式各樣，而且全是戶主自己找人搭建。由于長年不回家，不明實情的孫建向村里的老人了解了情況。
村里的老人告訴孫建，樹林現在全變成私人的了，而且還能隨便蓋房子，有人舉報過，有人來查過，也有人說這些都是違法建筑，還罰過錢，去年有幾幢還真拆了，但更多的依然屹立。“幾年前還是農田、樹林，什么時候砍樹毀田建房變得這么容易了？如果真是違建別墅，為什么沒人拆，我們想知道真實情況。”
茂林遮目，家家都裝探頭
新河鎮(zhèn)新光村位于崇明島中部，記者驅車來到北橫引河的東平大橋時，雖然孫建曾告知許多木屋均臨河而建，但記者站在橋上觀察時，僅能遠遠看到河邊有幾座親水平臺，除此之外就是一片樹林。
孫建隨后在電話中指引記者繼續(xù)沿新江路前行至新光村路，在路口，記者看到一個空置的小木屋崗亭，旁邊立著一塊石碑，上書“新光林家樂”字樣。沿新光村路繼續(xù)往前，寬約5米的道路兩邊是成片的八九米高的大樹，樹林的邊沿被人裝上了高約2米的綠色鐵絲網。
記者發(fā)現，除了將道路與樹林隔開的鐵絲網外，林間同樣裝有鐵絲網，分片分隔開來。每片分隔開的樹林，對應在路邊安裝有寬約3米的鐵門，大多數的鐵門上都有鏈鎖鎖死。每道鐵門背后，均修有一條寬約2.5米的水泥小路，一直延伸至樹林深處。
在長約2.5公里的新光村路上，左右兩側的林區(qū)一共被分隔成87個片區(qū)，每個片區(qū)面積少的約600平方米，大的超過1000平方米，但由于樹木茂密，站在道路中間，根本無法看到樹林的深處是否存在建筑物。
記者注意到，在每幢“林莊”的周圍，及靠近公路的鐵絲網附近，戶主均安裝有監(jiān)控探頭，在屋子周邊行走，幾乎都在監(jiān)控范圍內。
別墅不叫別墅，叫“林莊”
從沒有上鎖的A14號往林子走約80米，林中出現了一條約20米寬的中空地帶，一眼望去，整排的木屋小樓，每幢間隔數十米。首先跳入記者眼中的，是一幢3層高木屋，主體建筑約150平方米，紅色琉璃瓦頂，木質外墻，還帶有戶外平臺及小院花園。一層離地面高約1米，小樓底部均建在水泥柱地基上。小樓正面，一條10米長的小道直通河邊親水平臺，整個格局充滿歐式風情。
當記者向村民陳阿姨了解這些建在樹林深處的別墅時，陳阿姨糾正了記者的叫法，“這些不叫別墅，他們喜歡叫‘林莊’，那些業(yè)主也喜歡別人叫他們‘莊主’。”
至于這片樹林里到底建了多少幢“林莊”，陳阿姨稱從沒認真數過，但肯定不少于20幢，其中還有一大部分建在公路對面的B區(qū)。
記者來到B區(qū)，同樣是寬幾十米的中空地帶，“林莊”占地面積更大，其中B12號超過500平方米，除主體二層半高的建筑外，還修起了木橋、茅草屋、水池、小亭等。“林莊”的間隔也更大，有的達上百米。
走訪過程中，記者共敲了10余幢“林莊”的門，屋內均沒人應答，其中在A14號，透過一樓的玻璃窗戶，可以看到屋內裝飾豪華、家電齊全，連玻璃窗戶上也很少有灰塵。記者隨后逐一清點，A區(qū)加B區(qū)，共計建有27幢林莊。
[對話]
村民：搞“林家樂”根本就是借口
丁老伯在新光村已居住了近30年，原來是附近農場的一名農民。在他的記憶里，這片位于新光村路兩側的土地，以前全部是農田。“當時這條路也很小，一直到河邊，全都種著水稻和蔬菜。后來收成不好了，也曾荒廢過很長一段時間。”丁老伯說，直至2003年、2004年左右，為增加綠化面積，有部分土地種上了樹木，幾年下來，這里已變成一片茂密的樹林。
“從2009年底開始，先是有人修路，本來以為是好事，但接著樹林就被人用鐵絲網給圍了起來，并有人開始砍伐、移植樹木，清地盤，建房子。”陳阿姨也是新光村的老居民，說起這些“林莊”，她顯得有些激動。“這些樹長大不容易，2010年時，不知道砍了多少，就是為了騰出地來給他們建房子。”看到樹林被砍，村民們曾向鎮(zhèn)里及相關部門投訴過，但沒人管。
“當時有人曾解釋稱，要在這里開發(fā)搞旅游，所以才造了這么多房子。”丁老伯說，事后村民發(fā)現，根本就跟旅游開發(fā)沒有一點關系,周一至周五，這邊幾乎沒什么人來，但一到周末，這里就會變得很熱鬧。“來的都是好車，主要是戶主來度假或帶朋友來玩的。燒烤、釣魚什么都有，房子里裝修非常豪華，比五星級賓館還好，有時音樂聲音還開得很大。基本上都是他們自娛自樂，我們這邊很少有游客或陌生人來，也沒聽說他們對外營業(yè)。”
陳阿姨及村民孫先生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在這些“林莊”開建之時，也曾聽到想將此處開發(fā)成“林家樂”，以拉動觀光旅游的說法。“所謂‘林家樂’根本就是個借口，房子建好都幾年了，其他什么設施都沒有，只看到他們戶主在自己家里躲著樂，這里原來是農田，在上面建房子根本就是違法建筑。”孫先生說，“林莊”其實就是這些“莊主”的私人“領地”。
業(yè)主：大家都有數，就是自己用
蔣先生（化名）是這片林莊的“業(yè)主”之一，回想起當初變成“莊主”的經歷，蔣先生稱，主要是當時對方的推薦太過精彩，所以很多細節(jié)沒有考慮清楚。“除去每年的租金，還有個進場費2萬元，每年的管理費3000元，二層樓的房子花了約150萬元，我的還算一般，有的蓋得更大，裝修更豪華，花了300多萬元。”
據蔣先生介紹，整個搭建過程中，除了與蕃茄農莊簽訂了一份以“母協(xié)議”為藍本的《林地認養(yǎng)協(xié)議》外，再也沒有辦過其他任何相關手續(xù)，也沒見對方出示過如土地使用、農用地設施使用等類似證明。而且所有的建筑施工隊伍，也是蕃茄農莊推薦的，對方似乎也沒有提過需要相關審批手續(xù)。
經記者了解，在這片“林莊”搭建施工的是上海融嘉建筑裝飾有限公司。
僅憑一份林地認養(yǎng)協(xié)議就可以自主建房？面對記者的疑問，蔣先生坦言當初確實有點輕率，以為搭建的是木質結構的沒有問題，想著可以打“擦邊球”。蔣先生還透露，雖然協(xié)議寫著要辦“林家樂”，但私底下每位“莊主”都心里有數，這個地方建起來就是給自己用的。
[調查]
一紙協(xié)議掩蓋不了“林莊”非法用地
共“認養(yǎng)”多少林地？
—以每年每畝600元價格共“租”下1200畝地，且協(xié)議一簽就是49年
記者發(fā)現，新光村這里所發(fā)生的一切，都離不開一家名為上海蕃茄農莊的公司。
這些所謂的“林莊”是否是違法建筑？為何“莊主”可以圈地自建？帶著問題，記者找到了上海蕃茄農莊公司派駐在“林莊”附近的辦事點。辦事點是兩幢一層的木屋，辦公室的裝飾也非常簡單，最為顯眼的，是掛在墻壁上的一幅“林家樂規(guī)劃總平面圖”。
整個辦事點其實僅有老黃一名員工，從2009年開始他就在此，主要是負責協(xié)調及管理。面對記者的疑問，老黃直言，有話語權的應該是公司老總。他承認目前這些林莊的搭建有不合法的地方，但認為蕃茄農莊并不存在過錯。“公司的所有操作都是建立在合同上的。”
老黃所謂的合同，全名為《新河鎮(zhèn)新光村林地認養(yǎng)協(xié)議》(以下稱為協(xié)議)。協(xié)議的甲方為崇明縣新河鎮(zhèn)林業(yè)所，乙方為上海蕃茄農莊有限公司，見證方為新河鎮(zhèn)人民政府，時間為2009年11月。該合同的核心內容是：蕃茄農莊以每年每畝600元的價格認養(yǎng)該片林地，第一期面積為500畝，上述林地用于農業(yè)旅游項目開發(fā)，建設現代化農家樂。在第一份協(xié)議簽訂后不久，雙方就再次簽訂了第二期面積約700畝的協(xié)議，前后蕃茄農莊就從林業(yè)所的手里“認養(yǎng)”約1200畝的林地。
記者注意到，協(xié)議的期限一簽就簽了49年，而且在該協(xié)議簽訂的同時，蕃茄農莊與一家名為崇明榮馨果樹專業(yè)合作社簽訂了一份合作協(xié)議，蕃茄農莊支付每年每畝200元，對方負責協(xié)調各種關系及養(yǎng)護林木。
協(xié)議簽訂后，蕃茄農莊就將這片林地進行分片，每片約10畝，共計劃分了87片，并著手向外招商分租，協(xié)助租客搭建“林莊”。
搭建時是否經審批？
—搭建無手續(xù)，認養(yǎng)超“時限”，一份認養(yǎng)協(xié)議被當成“尚方寶劍”
在多番努力下，記者電話聯(lián)系到了蕃茄農莊的負責人夏女士。對于新光村林莊的項目，夏女士解釋，公司當初是根據市農委[2009]167號的 《市農委等關于加快推進本市農業(yè)旅游發(fā)展的若干政策意見》開展的項目，并且在簽訂的協(xié)議中也有注明。
記者隨后查閱了該《意見》，《意見》 對于土地的使用，明確注明：凡未使用建筑材料硬化地面，或雖使用建筑材料，但未破壞耕作層且易于復耕的農業(yè)旅游臨時性服務配套設施用地，經市農委、市規(guī)劃和國土資源局核定后，可作為設施農用地辦理用地手續(xù)，不納入農用地轉用范圍，不占建設用地指標，由區(qū)、縣政府審批，并報市農委、市規(guī)劃和國土資源局備案。
當記者向夏女士問起這些“林莊”搭建時是否有過審批或備案時，夏女士明確表示，相關手續(xù)確實沒有，但其解釋稱，她本人也是剛剛接手公司，對之前該項目的一些細節(jié)并不清楚。最后，夏女士再次強調，公司是簽了協(xié)議才開始相關的操作。
在采訪過程中，記者發(fā)現不管是蕃茄農莊還是各位“莊主”，均是拿著那份“認養(yǎng)協(xié)議”當成“尚方寶劍”。記者查找了最近幾年上海市有關林木認養(yǎng)的相關文件，發(fā)現僅有上海市綠化委員會辦公室在2009年發(fā)布的《上海市綠化認建認養(yǎng)實施意見》。該《意見》明確指出，所謂綠化認建認養(yǎng)是指認建認養(yǎng)者通過一定的程序，出資用于本市綠化建設、保護、養(yǎng)護等活動，認養(yǎng)時間一次不超過3年。
是否為非法占地？
—2011年就已被要求拆除違建，但至今仍舊安然無恙
隨著采訪的深入，記者又獲得了一個讓人意外的信息。據稱涉及“認養(yǎng)協(xié)議”的地塊中，僅有一部分是屬于新河鎮(zhèn)鎮(zhèn)政府所有，如A區(qū)的“林莊”所建位置實際是屬于上海市城市建設投資開發(fā)總公司。
市規(guī)劃和國土資源管理局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員，在調取了相關資料查閱后向記者證實，目前新光村林家樂項目的用地，分屬于3家“主人”，除新河鎮(zhèn)鎮(zhèn)政府及市城市建設投資開發(fā)總公司外，還有部分屬于新河鎮(zhèn)新光村1組的集體土地。
該工作人員還介紹，針對新光村林家樂項目，其實局里在2010年已進行過調查，并通過航拍的方式進行過證據固定，確認了這些建筑物為非法占用土地，并下了行政處罰決定書。
記者看到，該份處罰決定書下發(fā)的時間是2011年9月，處罰當事人為蕃茄農莊。處罰內容是，認定其非法占用土地4152平方米，除要求退還非法占用土地外，還需在15日內拆除在非法占用的土地上新建的建筑物，恢復土地原狀；并罰款8萬余元。
記者從另外一位知情人手中拿到了一份針對此次處罰決定書下發(fā)后的處罰清單，清單上包括有A5-A6、A7、A8、A9、A10、A12、A13、A15、A17、A18、B8-B9、B29、B32-B33等，而以上編號的“林莊”，記者走訪時發(fā)現，目前均安然無恙。
2010年就被認定為非法占地行為，如今違法建筑不但沒有被拆，為何反而越變越多？記者先后兩次來到新河鎮(zhèn)政府，希望采訪了解相關情況，但包括辦公室、村建所在內的多個部門均沒能給出任何解釋。
最后，記者通過電話聯(lián)系到了鎮(zhèn)村建所顧所長。顧所長稱，新光村所涉及林莊確實為非法用地，已罰款并需拆除，但目前還沒拆，需要誰來拆，怎么拆，還沒確定，但其表示已將相關情況向縣里作了匯報。
